殘年歲晚,路過筲箕灣海邊.
沒剪裁的毛衣,套上厚厚的防水羽絨,水桶腳牛仔褲配圓頭平底鞋,一條馬尾,不施脂粉,雙手插在口袋,這根本就是英國的衣著,想不到香港也可以如此冷?
喜歡筲箕灣海邊那幾家船廠.香港還有船廠的嗎?怎麼會沒有,若沒有船廠,漁民如何生活,我們吃的魚又從哪裡來?它們讓我想起格拉斯哥的破舊船廠。
這個位於蘇格蘭西部的工業城市,七十年代是失業與罪惡之都,現在已成為英國最歐洲化的城市。我在那裡渡過了近三年,住在西區,卻偏鍾愛河邊的舊船廠,有空就去走走。早已不記得,在我的記憶中,到底先有筲箕灣船廠,還是格拉斯哥船廠。
那種破落,美得淒涼。殘年,在筲箕灣,這種感覺又再滋生,腦袋中響起藍奕邦的《逃學去英國》,很驚訝這位沒有在當地住過的歌手,能寫出如此的英國氣味。這首歌道出了少年時我對教育制度與社會的不滿,希望遠走看世界的心情,今天聽起來,即使心境與身份變了,依然讓我感動。
我的逃學故事又如何呢?最諷刺的是,在求分數的教育制度下我拿的卻是高分;遠走他鄉,見識過玩過之後,發現天下烏鴉一樣黑,每種制度,本身就是一種局限。
最近令我想起英國生活,除了因為天氣太冷之故,還因為幾片多士。住宿舍的時候,早餐是牛奶麥片和多士。不喝牛奶的我,只能每天吃多士,那是最劣質的麵包,薄得像一張紙,被人無情地放進多士爐,硬性規定烤到某個程度,然後一大堆的放在碟子上,讓學生去取。
這樣的多士,完全沒人性可言,到我們手上,已經變得冰冷。英國冷,牛油不好融化,習慣將其放在茶杯邊,靜心等候。茶也沒有選擇,劣質PG牌English Breakfast茶包。
日後搬出宿舍,我只會用厚切麵包烤多士,因為薄多士代表了宿舍惡夢。最近胃口不好,又開始吃多士,買來了頂級的牛油與蜜糖,只是不想勾起不快回憶,現在若讓我吃一塊冰冷的薄多士,我會發顛。
另一諷刺的是,在英國的時候,我對生活非常滿意,從不自傷自憐。現在回想,卻不知自己如何捱過這段日子,數十本書,兩排吉百利,一對高跟鞋,已經是我的所有財產。本來,伸手問父母要錢已能解決所有問題,女兒越洋打電話,哭訴又冷又餓,父母怎能不動容?可是我沒有,並不因為我有志氣,而是當時賭氣地認為,窮才叫型,正如藍奕邦所說,去餐館捧餐養活自己。
現在,其實型唔型,都不要緊了。反正你覺得自己型,世界並不會認同。
好了,寫多了,本來只想寫筲箕灣的。再不停筆,英國的生活只怕能寫上幾萬字。
《逃學去英國》藍奕邦
按:原來「電台司令」是Radiohead
班房中呆坐發夢 耳朵靜聽著飛機升降的洶湧
啟德只離校舍三五分鐘
難承受教育觀念是接納平庸
黑板寫滿數字文字我看不清
思想偏卻浮現電台司令
籌備趁午飯時填病假紙之後
攜著護照機票 辭令沒說一聲
把儲蓄花光 還是要遠走別去這一個地方
假如校訓一派荒唐 逃學遠飛走難去英國
走進 龍城內兜圈
誰想俯瞰著跑道為現實埋怨
很想 灑脫的走出這一圈
煩悶或困倦轟烈地一次了斷
飾演不到卓越成就校際精英
只想參拜那些電台司令
如若積蓄不夠多便買張單程
留下校照手冊 來劃破我宿命
把儲蓄花光 然後靠托餐賺夠錢租個地方
假如校訓一派荒唐 逃學遠飛走難去英國
遊蕩 縱有不安 仍期望 去破天荒
到遠方 誰人又可罰我留堂
而沿岸 有好風光 還是 滿佈骯髒
總好過悶局裡發荒
天涯沒有岸 連上帝也都沒法子把我來綁
生存若好比已死亡 何用再去守候那天國
情願豁出生命去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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