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October 2005

火車夜話

我躺在火車的卧舖上,無聊地翻閱我的旅遊手冊。這是由深圳開往懷化的火車,我的目的地是鳳凰,那個在邊陲上幾乎被人遺忘的小城。四看身邊的人,一個是打扮入時化上濃妝的湖南女孩,一個是手持香港某低級報紙的男子,應是香港人吧?四十來歲的樣子。我想他們大概不會很有趣,於是更專注地看我的書。



「你的書可以給我看一下嗎?」那香港男子用普通話對我說。他的普遍話的確不錯呢!我瞄了他一眼,把書交給他。火車已經關燈了,他摸出了手機,用那點點的光,一頁一頁地在看我的旅遊手冊。看他認真的模樣,可能他也是去旅遊吧?

「你去旅遊嗎?打算到什麼地方?」他問我。

「鳳凰。」我說。我們於是用普通話談起來。

「到我們湖南來,你可以看…」不久,他開始介紹說。

「你是湖南人嗎?我還以為你是香港人 – 見你看那報紙。」

「我去香港開會,隨便買的。」

和他談得興起,他告訴我,第一次去鳳凰時是85年,他和朋友去畫畫。「我上一次去時是98年,以前的感覺什麼都沒有了。最大的改變,不是那掛在路邊的紅燈籠或是一家又一家的家庭旅館,卻是人們的思想。85年時我們在江邊畫畫,老百姓都把家中的茶水拿出來。現在的人,都是向錢看。」

簡單得連中學生在作文課中也會寫的一句話,從他的口中而出卻不知為何特別有味道特別令人心痛。我想是因為他的語氣太悲涼,特別是我們當時是在黑暗的車廂中,我對他的認知全靠他的聲音。我竟然有點落淚的衝動。

他給我看一本書,是有關明清木窗框和門的圖集。在鋁窗代表了文明的今天,他告訴我很多古老的門窗都被毀滅了,家居被弄得不倫不類。而有幸被「保存」下來的木門窗,卻是被酒樓飯店用賤價買去作裝置,而這一個賤價,卻夠居民買一個月的菜。

「至少它們會被保存下來。國人對古建築的保護意識,需要一個過程。」我只有這樣說。

當然,我這個建築門外漢也會認為,建築應是人文與自然的有機融合,不是在美輪美奐的現在化餐廳中突然出現一塊木頭,然後有人告訴我它是明代古董。換過來,如果我是他,可能我也會如此痛心疾首;但現在,我這旁觀者卻不忍心增加他的哀傷。

「那時候,也不知道還會剩下多少古建築。」他說。「對於古建築,我的看法是讓它們自生自滅。可能這是有點偏激,但我的確是這麼想。」這便是他的經典語句。「保護嗎?像鳳凰,還不是每天被人污染?我有時認為,我每保護一個地方,搞什麼生態旅遊綠色開發,其實都是在破壞它。或許我可以做的,就是寫一本這樣的書,把建築都留在書本上。」他把一本圖片集給我看。


在關了燈的車廂中,我的眼睛濕了,他是沒有看到。我在想,當旅遊記者的心情是何等複雜,我每介紹一個地方,心中不免會掙扎。我擦去了我的淚,他又擦了擦鼻子,我想他也激動了。

我換了個話題,談政治談國際關係,不是我們最感興趣的題目,沒有那切膚之痛。誰會為古建築而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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