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衫

不管稱為「大肚衫」也好，「孕婦裝」也好，總離不開一個醜字。厚道一點，若不說它們醜，那最客氣只能形容它們「娘」。


若你是孕婦裝設計師，請不要覺得我的言論太offensive，巧婦難為無米炊，醜的不是衣服，而是穿衣者的水桶身形。天真的我從衣櫃裡找出穿了兩年的黑色天鵝絨A字裙（像Jane Austen女主角般的剪裁，不過是吊帶），幻想它能將我變回從前般漂亮，曾經穿著此裙去聽歌劇，配紫紅色大衣，如今再穿上，對著鏡子，只能感嘆，如此身形，神仙難救。

這個冬天有點冷，來了兩個寒流，聽說星期一又轉涼。一向習慣穿牛仔褲加貼身毛衣或西裝褸，懷孕四個月後全部穿不下，十一月初時眼前寒流將至，難道真的要買大肚衫？

「逼爆啦，仲著，面對現實啦。」當我意圖穿上36號紫紅色大衣時，背後傳來媽媽的諷刺性字句，臉上是「你都有今日」的表情。

「誰說逼爆？看。」我用力一拉衣領。

「穿得上，扣唔埋鈕，哈哈哈。」

好，買就買。可惡的大肚衫貴得不合理，本來我可以用相同的價錢高高興興地去買特價的moiselle，我心裡嘰咕著走進孕婦時裝店。By the way，如此娘味十足的師奶衫，為什麼叫「時」裝？

跟店員談了一會，得知大肚裙和褲只有一個碼，而衣服也只有大小兩碼。時裝本是高利潤行業，而大肚衫，更是成本最低利潤最高的產品之一，一兩個紙樣搞掂，全部人被逼穿上，合身與否，就要看你的造化。

「你喜歡什麼款？」店員問道。

「請問哪一件是最便宜的？」

「不能只看價錢，也要你喜歡才可以呀。」她有點困惑。

「大肚衫件件都差不多，算了吧。」

她真的挑了數件減價貨品讓我試穿，然後最具諷刺性的畫面出現了：經常對水桶身形感到挫敗的我，穿起那娘爆的one size大肚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太瘦。

「唔掂呀，太大了，上身隨時走光。」我對中年女店員說。那條上圍最少三十八的裙子，本小姐擔當不起。

店員道：「裡面要加衣服的，例如這一件。」她拿出一件長袖綿衣。

什麼？大家聽過晚裝款的吊帶裙或入膊裙裡面要穿綿衣沒有？這讓我想起北方農村的婦女，裙子配皮靴，打底的竟然是一條綿褲。

大概是看到我的不滿表情，她苦口婆心地道：「一定要加衣服，否則怎夠暖？」

停！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如果不小心著涼，那就麻煩了，為了孩子健康著想，就不要考慮是否漂亮，下刪一萬字當母親如何偉大。

我買我買我買，不要煩我。唉，吊帶裙不是應該配披肩或短小的蕾絲褸嗎？

「你咁瘦，著細碼得啦。」她給我試細碼，還是有點大，最大的問題卻是袖長，這件像底衫的細碼黑色綿衣，在我身上只有七分袖。「你唔好怕肥，要食多d野呀。」

是的，你唔食，個細也要食，生個健康的孩子，是所有母親最期待的，當你見到白白胖胖的寶寶時，你會感到身形如何走樣也是值得的。

唔該，這種廢話聽夠了。

於是，我竟買了一堆連自己也不確定會否穿的孕婦裝。付款的一刻，心痛到極，減價貨品也如此的貴，只穿數個月，即使生下一胎，也不一定能用上。

穿大肚裙的唯一好處，可能是通街都知你大肚，對你立刻禮讓起來；平心而論，它們的確柔軟舒適、方便活動。漸漸，我也真的穿起大肚衫來。

「嘩，你條裙好靚呀。」某日，一把女聲稱讚我身上那條釘上幾粒塑膠珍珠的絲絨大肚裙（連那件讓我以為自己是北方農村婦女的打底衫）。而為什麼那條裙靚呢？因為那是全店最短的一條裙，長度及膝。其他呢？長得足以通過學校訓導主任的法眼，絶對是好女孩的榜樣。另一條買回家後，馬上讓媽媽改短五寸才敢穿。據說，肚子日大，會把裙撐起，為著保暖，裙都要長。奇怪，什麼都要暖暖暖，難道香港終年積雪的嗎？

但不要高興得太早。我抬頭一看，該位沒有大肚的女士的身形比我更像大肚，厚大衣加粗冷頸巾，紫紅配粉紅，加上通紅的臉，像個雪人。肥婆話我靚，為何生活總是如此戲劇性與諷刺性？

我懷念Tweed suits配牛仔褲高跟鞋的時光，和一堆從前的瑣碎事。下班去喝杯威士忌，穿著高跟鞋走斜路，拿著小手袋很是輕快。看，語氣開始像那些中年女人指著櫥窗人形公仔，堅持自己年輕時能穿加細碼。

如今，一個大肚婆的瑣碎事，是孩子這樣，孩子那樣，早晚令我發瘋。什麼都做不了，除了雙手還會打字，依靠鍵盤發勞騷。可能有人認為本文帶點幽默，對不起，針不拮到肉不知痛，事情一點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