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November 2005

湘西人(上)

我站在沈從文故居的小院裡,心想,我終於來到了鳳凰。《邊城》告訴我,這裡的吊腳樓住了翠翠。她曾經依在爺爺和黃狗的身邊,在月亮下聽着天保和儺送的情歌。直到身邊的人都離她而去,她仍舊與黃狗在江上撐着那渡船,等待一個或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或許明天會回來的人。



再查看沈從文的資料,那個臉上掛着微笑的白髮老人這麼多年來早已深入我心。這不難想像,能寫出如在詩畫中的愛情故事的人,必定溫柔細膩、祥和可親。

為了一本小說,我在氣溫游離於零上與零下之間的一月天來到了鳳凰。沈從文的故居展示了他多個階段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他17歲剛加入軍隊時拍的。少年的他雙目有神,形容粗獷,臉上有點點殺氣。你說這青年會成為文學家嗎?我怎樣也不會相信。

把目光從文學課本中抽離,我把自己變為旅行者,用雙腳走進一個又一個在文字裡的靈性世界。我終於來到了鳳凰,終於來到了沈從文的故居。如果說旅遊和文學佔去了我思維的大部分,那我應怎樣閱讀鳳凰呢?

我站在沈從文故居的小院裡,腦海中閃過了以上的獨白。

汽車由山坡高處開進鳳凰時,在江邊低地的古城漸漸進入我的視線。每一個角度,我都細心去檢視,然後嘗試回味《邊城》的字句。吊腳樓依沱江地勢而建,老木頭經過了這麼多歲月,原來是人們砍下來的木條,仿佛再生成了一家家天然的樹屋。江邊霧氣縈繞,有一兩隻小船穿插其中,這就是我心中的邊城 – 直到,我看到一座橋。

進古城必會經過那座橋。人家告訴我,那叫虹橋,然後是一大堆的歷史。我聽不進去,因為這一座密封式的穚,上方鋪了青瓦,如通道一般筆直地跨過了沱江。這種氣勢有點令我驚訝。在我的想像中,即使有一條橋,那應是彎彎的半月形式的設計。更何況,我總是在幻想有一個像翠翠的女孩給人家拉渡船。

我不想走這一條橋,於是走到江邊看,卻給我看到一塊又一塊的方形石頭由江的一邊伸展到另一邊,這是連接兩岸的「路」,一塊石只可站一個人,人們在上面走過真是險象環生。當地人告訴我這個叫「跳巖」。我困惑了,這個跳字太有動感,巖字則太險峻,反正,這不是我幻想中的邊城。在這小城中行走,應是隨意而行,不是戰戰兢兢地由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一不小心會馬上掉進江中。

但放眼一看,灰色天空下的吊腳樓和小船,不就正是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嗎?是誰建了這兩座穚大煞風景?在沈從文故居的四合院中,我回想在懷化火車站跟人家擠來擠去的情景,當地人眼睛一橫地看我一眼,那強悍之氣就這樣寫在臉上。楚地柔情似水卻又粗獷率直,像沈從文的少年和老年一樣,那反差令人迷惑。我發現,真實的湘西,原來也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地方。



下集:湘西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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