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務助理新報到,從不以為能夠一身輕,並不天真的我知道大難將至。
她是新到港的女傭,初來報到第一天遇上冷天氣,眼看她冷得面青。
問她會做什麼,答案全部正面,做飯打掃什麼都會,點頭點頭再點頭。咁醒?我心中給她打六折,叫自己不要期望太高。
結果,第二天做飯,事前落足指示,仍然煮出一鑊泡。事事說Yes的背後,什麼都是No。
天氣繼續冷,她連像樣的冬衣都沒有,眼看真的要生病了。午飯時間我跑去給她買外套,坐的士回家給她送衣服,再提供暖爐。
第三天,不用她做早餐,please make me a sandwiches for breakfast.我用放慢語調說,感覺自己像老師。
當天她做了沒人敢做的一件事:在我剛起床時問長問短!由媽媽到老公,從沒人敢在我起床趕頭趕命返工時問我一句。
多士爐點用?三文治怎樣弄?你午飯想吃什麼?晚飯想吃什麼?衣服要不要洗?她看著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她非常無助。可是,我的無助又有誰知道呢?
於是,我也做了一件平生未做過的事:沒有發火,耐心解答其問題。
臨出門時更向她說再見,預告回家時間。我的天,怎樣我要跟她匯報行蹤?
回到公司,幸好沒遲到。那時候真覺得一身輕,再沒有人在耳邊問長問短。放假的日子,留在家裡訓練她,經過一輪交流對答,才知道她只會說英文單字。
好,懶到底,我也說單字。
Tomorrow, breakfast, toast, butter.
See here, dark colour, easy dusty.我指著深啡色的櫃子說。
放假的日子如困獸鬥,頂唔順,叫阿媽來做救兵。做了多年老師的媽媽教人果然有一手,當她孩子般教,情急起來連英文也不說,直接用廣東話,竟然也溝通得到。
溝通原來不需要語言,打手勢已經足夠。
事情還未完結。昨天,她打破了一隻小天使陶瓷公仔,那是從小放在鋼琴上的擺設,足足放了十多年,特意在搬鋼琴時一併從娘家搬到新家。
竟然,竟然,竟然,我沒有發火,也沒罵她一句。
Be careful next time。我說。我知道,一定有下次。
罵有什麼用?唔打爛都打爛了,賠又賠不了,買又買不到。回到房裡,我掉下了一點眼淚,真的,我哭了。
也許,我是一個欠缺耐性的人,我要人話頭醒尾,我要人一里通百里明;當然,我也明白對家務助理不能有這樣的要求。
工作已經夠煩,回到家最沮喪的是連拖鞋都找不到。找了半天,才發現她自作聰明地將我的拖鞋收進了鞋櫃。
拖鞋是拖鞋,皮鞋是皮鞋。放在一起,多麼不衛生!
又或是,一瓶快用完的護膚品,我刻意倒放起來以便使用,她卻每天有恆心地給我端端正正地放好。
也許我不適合有人侍候,因為我最最最討厭別人踫我的小東西,茶杯、書、筆、護膚品、洗滌用品、甚至放在雪櫃裡的食物,它們都有既定位置,不是騙你,即使是稍為一動,我全都知道,而且會感到異常不安。
當我發現內衣與衛生巾都被執過位時,更有一種私隱被侵犯的感覺。
每天下班回家,就是將東西放回原位。
安靜下來,她又會上前問:明天早餐吃什麼,午餐吃什麼,晚餐吃什麼。這個怎樣洗,那個要不要放進乾衣機。
其實我只有一個簡單的要求:你當我透明,不用侍候我,不要跟我說話,可以嗎?我要安靜,靜靜靜!都說,我條命不適合有人侍候。
由生我出來的媽媽,會看我神色的Bingley,到才相處了不夠一年的奶奶,知道我竟沈著氣訓練女傭時,都感到異常驚訝。是的,我也很驚訝,但也記起一句話:要知道一個人的真性情,應該看他如何對待地位比自己的人。
此話是十多歲時聽的,一直記著,也一直以此為觀察人的準則之一。
再者,如何沈得住氣,也是一種鍛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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