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的某個黃昏,手機響起.
Miranda,我是David,記得我嗎?(David?名字配上聲音,五秒內馬上記起.)
不記得,我說.
真的不記得?他問.
對不起,不記得.
記得XX居嗎?我們以前是同事.(他說了一個樓盤名字)
我真的不記得.我堅稱.
不要緊,現在一起吃晚飯吧,你見到我就會記得.
約了人,沒時間.(沒騙他,約我的人已在身邊,向眼神詢問我發生什麼事.)
那晚飯後喝點東西.他用上命令式的語氣.
我連你係邊個都唔知,要出來同你飲野?(對話原文節錄)我提高聲線.
那好吧,日後再聯絡.
掛線後我說了聲「頂」.
是誰?友人問我.
一條仆街,我說.
好,我知隨便稱人仆街很不禮貌,且讓我慢慢道來:
雖說我第一份工是報館編輯,但其實在這以前,幹過兩個月的臨時工,工作性質是「服務大使」,負責講解樓盤,不涉及佣金.對了,訓練時我們被告誡過一萬次,那叫豪宅,不是叫樓盤.
當時回港一個月不夠,還未適應香港生活便即要投入工作,對一切都不習慣.剛畢業的我腦裡只有文學,不很了解社會如何運作.這兩個月合約的工作對我來說,剛好夠買一部D70去西藏;無意入地產這一行,又不涉佣金,日子得過且過,還在發我的記者夢.
那群同事,若要用客氣的形容詞描述,可以被稱為「良莠不齊」,當中良與莠的比例不想多談.我從來不合群,又是短期工,不用賣誰的帳,與同事什麼背景都不一樣,沒共同話題,但表面上依然相處融洽.我只與數名談得來的同事有交往,其他的道不同不相為謀.
David,是其中一位 – 我的意思是,道不同的其中一位.他的花名叫班長,因為他事事都要管.
他一天把我拉到一角,對我說:你太cool,這樣別人很難接近你;你太直,說話易得罪人;你應該迎合大眾.
這是一個我不犯人,人卻犯我的例子.以前很友善的我,沒跟他開戰,竟讓他自由發表,還要看他那「為你好才醒你兩句」的表情.
最扯火的一句:你樣子不比Peggy差,你看人家多受歡迎.
我又不是搏上位的世界女,何需出賣色相?要出賣,便要轟轟烈烈做大買賣,屈在小樓盤討你們這群男同事歡心,然後像某純情女同事般在你們當中挑個做男友?對不起,這真是萬般委屈.
他這類人我一直以為在電影劇才會出現.我敬重他家庭經濟不好,更要供養弟妹,計較小器算死草是他的事,對著所謂的有錢人卑躬屈膝也是他的事,我不會有任何評論;但踩到我頭上則是另一回事,以為自己的原則就是唯一道理更有問題.我的事你管什麼?夏蟲不能語冰,你卻闖進我的世界.
這個David,教我如何不記得?我也學會,若有男人冒犯我,不用想,即開戰.
自那事件後,我把不喜歡他的表情寫在臉上,他是知道的.現在冒昧約我吃飯,厚著面皮,大概是做了什麼傳銷或財務策劃員吧?冒犯後變得冒昧,只怪沒給自己留一線.
當然,那天後他沒再打來,我也相信我們掛線後,他會說「八婆,還是咁串」之類的話,正如我的一聲「頂」.
最後一天上班,主管要我們聚在一起,談談對自己三年後的期望.我早不記得那群同事說過什麼,但其中一個答案印象特深.
一名女孩說:我想三年後穿上一套香奈兒套裝.
別人質問:你喜歡的話,現在可以去買,才一萬元.
她答:那不只是金錢,我要能配合香奈兒套裝的身位地位.
好答案,我不喜歡的只是她自視過高、野心勃勃、極力向上爬的架勢.
也是去年秋天的某個試酒會,讓我遇到了她.
你是Merisa?她對我微笑.
你認錯人了.我說.(連我名字都不記得,無誠意,我可記得你叫阿May.)
我馬上打量她身上的是否香奈兒套裝.不是,只是一件像銀行制服的黑色套裝,與一對不會貴到哪裡去的高跟鞋.當年要穿香奈兒的壯志,可能被磨滅了.
我三年前的答案,不外是多看點書,多看世界那類文藝少女抱負吧?可是,試酒會中的我,偏偏身上穿戴光鮮.我見人一定要行頭十足,她出入高級場合當吃生菜,不像我鄉下妹出城,差點連衣服上的價錢牌也沒剪.
相信我,我當年真的沒有許下「三年後要穿名牌」如此俗不可耐的願望.
這樣就三年,你說快不快?我只感到,看的書不夠,但看的醜陋人性已夠多.若要再談三年期望,還是那句:想多看點書.我很老土也很市儈又很貪靚,我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又相信腹有詩書氣自華.又有錢又靚,夫復何求?
文藝少女也許已經不算少女,但還是死握著文藝做擋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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